Chapter 46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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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翌日上午。

    南城分局解剖室外。

    蔡麟啃着他爸亲手烙了送来单位的千层饼, 刚三步并作两步转过走廊,突然一个趔趄倒退三步, 难以置信道:“我吴?我桂儿?你俩跟这儿干嘛呢,补作业?”

    小桂法医和吴雩一人一张纸, 肩并着肩,面墙罚站, 正把纸贴在墙上用笔唰唰写着什么,闻言脸色都有点儿黑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高宝康被送来分局了么?”小桂法医冷冷道。

    蔡麟说:“知、知道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知道他是以什么形式来的么?”

    蔡麟沉思片刻, 试探问:“……气态?”

    罚站双人组同时从鼻腔中发出“哼!”一声冷笑, 只见吴雩手速比较快, 已经写完签好名, 迅速把纸一窝。紧接着小桂法医也写好了,一边“去,去”地把试图抻头偷看的蔡麟驱赶走,一边不屈地梗着脖子, 推门走进了解剖室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步重华不在解剖室里, 只有王九龄、廖刚站在解剖台左右,孟昭蓬头垢面棉拖鞋,坐在椅子上跷着一只脚, 脚踝还肿得老高。王主任怀里正抱着一只人大腿用水管哗哗冲, 一边冲一边对廖刚比划: “肢体腐败程度已经非常严重, 髋骨、大腿处共有十二道斜行创口, 其中十一道有一侧创角尾状拖擦痕,一道双侧创角拖擦痕, 均呈弧形创底且小于创口。内脏已经丢失,切面看上去还比较平整,但边缘有大片条状、片状擦伤及严重皮瓣创,符合钝器切割的特征,也符合我们对肢体破碎成因的判断……”

    门开了,吴雩和小桂法医一前一后悻悻走进解剖室:

    “廖副。”

    “廖副。”

    廖刚抬眼望向他俩,神情威严:“写完了?”

    “写完了。”

    “写完了。”

    廖刚左右手一伸,吴雩和小桂法医板着脸把各自的作业交上去,只见两张纸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标题——《检讨书》:

    “我检讨不该在案件办理过程中不听步支队指挥,自由主义,我行我素,擅自往蒸鸡蛋上加香菜碎,导致嫌疑人尸体果然呈现出高腐状态。我保证下次案件未破时不吃香菜,检讨人:吴雩。”

    “我检讨不该在搜索嫌疑人过程中忘记法医界前辈教导,不说好话,专立flag,擅自开河神把不值钱的嫌疑人留在河底的玩笑,导致嫌疑人果然在河底。我保证下次案件未破时只说吉利话,检讨人:小桂。”

    廖刚板着脸问:“下次还敢吗?”

    “不敢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年轻!不信邪!”廖刚一指头点吴雩脑门,又一指头点小桂法医脑门,恨恨道:“我就说为什么姓高的找起来这么邪乎,河神!吃香菜!警校师兄没教过你们这些风水□□吗?实习前辈没告诉过你们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吗?你们以为咱分局每台座机底下贴一个平安无事符是为了什么?”

    吴雩和小桂法医两人被训得一脸不服气,王主任不忍心地把他俩拉开:“好了好了,不要老说人家孩子嘛,他们哪里懂这些江湖规矩。上次新来那理化员把我们支队供起来的金鱼喂死了四条,导致特大投毒案四个人死亡十八个住院,我带着法医室加班加了一星期,你看我不都没说什么?教育要慢慢来,不能太心急,你俩下次别这样了哈。”

    廖刚叉着腰哼哼:“他们这个年龄还孩子,那我们步支队是什么,死神小学生吗?”

    王主任说:“他不算。我没有见过成天吊着一张驴脸的小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你俩过来,”孟昭看不下去了,一手一个把吴雩和小桂法医拨到自己身后,向不锈钢台面上的尸块努了努嘴:“来认识一下——昨晚海事局跟港口公安分局连夜开车送来的,五零二命案最后二分之一个嫌疑人,骷髅杀手高宝康同志。”

    骷髅杀手高宝康最后呈现给世人的是两条腿——一条左腿连着四分之一个腹腔,但内脏已经完全脱落,男性生殖器残缺不全;一条右腿从根部切开,断面已经被现场法医清洗过了,刚才又被王主任拿水管冲了一遍,肌肉组织在室内光线中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尸块腐败程度极高,黑色表面浮现出青色的血管网,双足皮肤已呈手套状脱落,看样子已经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。

    “这一块,”孟昭指指那条右腿:“是前两天渔民从港口附近打捞上来的。当时报到派出所,法医检验尸块股动脉没有明显收缩及生活反应,结合离断面切割特征,判断是死后遭到船只螺旋桨切割造成的。他们那边入夏以后这种尸块不少见,那些溺毙的跳河的从船上摔下去的,很容易就会被螺旋桨的吸力吸过去切碎,所以当时派出所也没有太当回事,就走常规流程发布了一个认尸公告。没想到过了两天,渔民又打出来另一条左腿,送去派出所以后竟然奇迹般跟右腿辗转相会了——他们所长刚要更新认尸公告,突然接到我们对高宝康的协查通报,于是顺手一对比尸块上残留的鞋子和裤腰,发现颜色特征完全一致。得,快马加鞭做DNA对比,就是高宝康没跑了。”

    吴雩从来没在尸块上见过这样独特的创口:“所以他是因为暴雨河面上涨,被四里河水冲进南运河,又随着南运河流到近海,被船舶螺旋桨切成碎块的?”

    “对,这些斜行的尾状拖擦,以及独特的创口皮瓣,都是船舶螺旋桨快速切割尸体形成的特征。”王主任鼻腔中哼地一声,毫不掩饰嘲讽:“根据尸表腐败程度判断,在被切碎之前,这小子也一样巨人观化了。”

    被高宝康杀害的郜灵在泄洪洞中形成巨人观,随后他自己也逃逸溺死在河里,不仅形成巨人观,还被字面意义上的五马分尸了。

    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,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未知的力量,令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。

    小桂法医摸着下巴说:“那现在岂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陈元量全家账上没有大笔流出资金,那些人骨法器不可能是收购来的,如果他早年入藏得到这些东西,其他同事、学生、研究人员不可能完全没耳闻,找当年那些人一个个上门谈话!”解剖室外的呵斥由远而近,随即门被呼地推开,步重华一边疾步而入一边对着手机厉声道:“我不信他能把这么大一个人头骷髅收藏几十年半点风声不露,他就没尝试过寻找买家?没有拍照发给文物贩子打听过价格?没有上网搜索过文物拍卖的关键词?一丝一毫线索都别放过,给我去找!离48个小时拘传期还剩最后半天,找到最后一秒!”

    整个解剖室没人敢出声,只见他把电话重重一摁,脸上余怒未消:“其余尸块打捞得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步重华发火时,那俊美五官的每一寸线条都仿佛是刀锋在坚冰上刻出来的,眼神里的老辣和锐利让人难以正视。廖刚咽了口唾沫,说:“已经安排人在打捞地点展开搜索,但目前没什么消息,毕竟近海那边……”

    沉重的金属螺旋桨转动起来力量是惊人的,船舶能将高宝康的肢体切下来,就能把头颅割断,甚至打碎。即便骷髅头盔没有随着高宝康的颅骨一起四分五裂,也有可能已经随着水流,飘去了人力根本难以打捞的海里。

    解剖室里静寂无声,廖刚他们都盯着解剖台上浮着青色蛛网的黑紫尸块,没有人吱声。

    他们长途奔波,抽丝剥茧,在难以想象的高压下紧张侦查五零二案,抓住了李洪曦、抓住了刁建发、抓住了以郜伟熊金枝夫妇为首的丰源村邪教成员,甚至根据刁建发的供述,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揪出了一连串全能|神教组织。

    现在他们连最后一名嫌疑犯高宝康的尸块都找到了,杀人凶手自取灭亡,为五月二号那个血腥深夜画上了完美的句点。

    但为什么找不到人骨头盔?

    年小萍到底为什么会死?

    “……不,”步重华沙哑道,“还没完。”

    他双手撑在解剖台上,深深埋着头,少顷抬起脸注视着尸块,两天两夜只合衣小憩过片刻的眼睛布满血丝,但闪烁着寒亮的光:“一定还有其他线索,高宝康这根线还没完。”

    王主任双手抱臂瞅着他,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认命吧,步支队。高宝康已经在这儿了,死亡时间、死亡原因都很确定,这个案子现在真的已经走死了。除非打捞队能创造奇迹,在今天晚上陈元量48个小时拘传到期之前,从茫茫海面上找到嫌疑人的头……”

    “高宝康的死亡原因不确定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高宝康是溺死的,”步重华一指尸块:“离断面上股动脉直径没有收缩只能证明是死后遭到切割,但如何证明他是生前入水?”

    王主任说:“你这不是在跟我找茬吗?目击者眼睁睁看着他杀死年小萍、跳进四里河,难道他还能是被抛尸入水的?”

    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含糊的声音:“那个……”

    王主任一回头,只见吴雩正用食指关节揉鼻尖,似乎有点尴尬:“有没有可能目击者看到的不是高宝康呢?”

    这实在非常新奇,因为吴雩从调来分局以后,就从没在全支队的案情讨论会上发过言,更别说主动对别人的发言提出反对意见了。

    吴雩一手捂着嘴咳了声,瞅瞅步重华,那意思是领导您杵那干啥赶紧请啊。但步重华却反而不说了,站起身直直看着他的眼睛,低声鼓励:“别怕,你说。说错了也不要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吴雩犹豫了下,才讪讪道:“万一有人杀了高宝康,再抛尸入水,然后杀死年小萍,故意留下何星星报案,最后跳河栽赃高宝康的话呢?”

    那瞬间所有人都同一个看法:我艹,看不出这小子挺有当变态杀人犯的潜质哈?!

    这犯罪思路已经不能用迂回曲折来形容了,杀人天赋没那么高的罪犯估计都想不到。王主任扑哧一乐,问:“哦,你的依据在哪?”

    吴雩独自面对堂堂技术队主任的诘问,不由更讪讪了:“高宝康杀郜灵的时候没用兵器。”

    王主任不同意:“他也有可能是在杀死郜灵以后,随便去哪里找了把双刃弹簧|刀,或者纯粹只是因为第一次杀人紧张没想起来掏刀啊。”

    “他杀死郜灵的手法生疏粗暴,跟年小萍的熟练程度相比差别非常大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只是办案人员的主观推断,不能作为实证被检察院采纳。”

    “但郜灵是下午四五点被害的,年小萍是晚上十点半被害的,中间有六个小时空白期,完全没法解释凶手这段时间在做什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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