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夏日老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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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事情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空明费尽心机铺垫局面,气势汹汹地来,却败在顾掌门一招挽长风之下,众目睽睽,无可辩驳。

    后来试图用密功反扑,派遣手下围剿明净峰,未曾想山上卧虎藏龙,自己被泠琅摘了双眼不说,众徒也被除尽。

    成者王,败者寇,亘古不变的道理,放在弱肉强食的江湖武林中,更能适用。众人原本以为明净峰是那块肉,打着分而食之的念头上山,没想到层云寺才是。

    即使那剑谱真的不对劲,即使明净峰真的杀了那个和尚,那又如何?

    顾长绮说剑谱是真的,那就是真的,顾长绮说此事全是空明咎由自取,那就是秃驴活该。在展露了绝对实力的明净峰面前,无人敢置喙。

    下一代弟子也不乏出色之人,剑鸣犹如笛音的首席弟子,只身杀敌二十余的掌门孙女……桩桩件件,众人都看在眼中。明净峰远远未至日薄西山之时,它还有长的时间可以延续。

    这便足够了,对于顾掌门来说,如今已经是她最想达成的结局。

    个中真相曲折,她没有义务向任何人说明。

    除了她的孙女。

    这个莽撞又胆小,自负又自怯,叫人满心无奈,又欣慰欢喜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她看着她长大,从呱呱坠地的柔弱婴孩到能吮着手指牙牙学语,这孩子从小就很灵活,右手力气很大,适合学剑。

    事实果然如此。

    世上顶尖剑客分为两种,一种是有相当天赋,一种是足够热爱,而顾凌双两者皆有,所以她十三岁之时在山上已经没有了敌手。

    她很会用剑,尤其是那招挽长风。

    手腕先往下压,接着向前迅速弹动,剑风浩然缥缈。它在顾凌双手中,出乎意料地干净漂亮,像极了另外一人。

    所以顾长绮时常对着这个剑招出神,顾凌双便因此不满,觉得那是对自己的轻视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剑招,怎么会和别人相同!”小姑娘噘着嘴抱怨,理直气壮地撒娇,“祖母,我想学明澈剑法。”

    “等你成了掌门,自然可以学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什么时候能代替您当上掌门啊?”

    “还要更努力才行。”

    顾凌双便更加刻苦勤奋,一撩一划,无比认真。

    顾长绮却知道,她还要很久很久,才能告诉她的孙女一件事。

    挽长风就是明澈剑法里的一招,所谓镇派之宝,这个女孩其实早已习得。

    不止她,她的师兄杜凌绝。以及另外几个有着天资的弟子也会这一招。这本叫人趋之若鹜的绝世剑谱,早就被顾长绮拆分开来,传授给了众位弟子。

    他们都以为那不过是普通宗门剑法,殊不知日日勤加练习的,正是传说中的绝学。

    明净峰已经数十年不入世,所以没人会知道这一点。

   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?

    故事说来并不复杂,无非是一代宗师在身体枯竭之后才惊觉,自己生平最为得意的作品,竟然有着致命漏洞。

    这个致命是字面上的含义——若按照剑谱修炼,身体必然会在十年之内早衰而亡。

    它固然明快卓绝,一招一式皆是世间罕有,但内力运转的方记式过于险僻。剑祖另辟蹊径地创造它,练习它,因它出名,如今也因它而死。

    那时明净峰已经有了不菲声名,世上剑客无不朝拜于此,人人都以上山求学为荣。

    若要道出真相,造成的震荡无法想象,剑祖并不甘心看着基业崩塌飘零。他尝试修改剑谱,然而还未改成,便时日无多。

    临死之际,他看着两个爱徒,终究道出了真相。

    “这本剑谱,虽能伤人,但练到最后只能伤己。你们一人一半,万万不可练习全套,不然会如我这般——”

    话语未尽,意义已全然明了。

    他担忧他们会抵抗不住绝世剑谱的诱惑,贸然修习,就拆分两半,希望能彼此约束。在道尽了利害之后,他终于溘然长逝。

    留给继任掌门的,只有一套注定不能习得的剑法,和需要苦苦隐瞒经营,才能得以维持延续的偌大宗派。

    丧礼十分简单,服丧也不过半月,这是剑祖生前自己强调的,两个徒弟也顺从照做了。

    有一件事,他们却违逆得十分彻底。

    丧期一过,那两半剑谱便被摊开在案上,由双方看了个分明。

    顾长绮用手指按着某处字迹:“我觉得这里可以修改。”

    柳长空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顾长绮又翻开一页:“这一招显然过于耗损内力,也可以改。”

    柳长空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顾长绮哗啦啦翻到最后:“我这半本,至少有三十八处地方可以斟酌,十三个漏洞必须完善,拿到剑谱的时候我就在考虑这些……但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反复试验,才能有定论。”

    柳长空点点头:“好。”

    顾长绮看着他:“除了嗯和好,你还会讲什么?”

    柳长空便不说话,只静静地和她对视。

    他依然这般不善言辞,外人看来是淡然孤傲,但顾长绮知道,这是日复一日“不会说话便闭嘴”的训诫有了成效。

    她这个师兄,剑术一流,但在其他方面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。

    顾长绮合上剑谱,坚定地说:“我知道这很难……但我已经下定决心,会把它好好修改一遍,这是师父的遗愿,也是明净峰唯一出路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被称为剑祖,剑这一武器在他手中已经发挥到了尽头,前路迈无可迈,境界破无可破。他囿于剑之一字,即使想要突破,也只是向内罢了,这是他最大的错因,也是明澈剑谱最大的不足。”

    “还记得兴平十七年,我们在冀州谷遇见的刀尊弟子?我当时才晓得刀还能挥出那般弧度,刀和剑,在足够领悟过后其实并无太大不同。为何一定要枯守界限,以至于裹足不前?”

    “我会尝试更多东西,唯有突破和容纳,才是修改明澈剑谱的要义,我已决心去西域游历,听说那里最近兴起一种十分奇特的剑法……师兄,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柳长空说:“你会是个好掌门。”

    顾长绮愣住了:“此事还未有定论,师兄你……”

    柳长空缓慢地摇头,那双平日里淡而空的眼此时映出对面人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你会是个好掌门,”他重复了一遍,“明净峰因为你,一定能更长久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想,我可以替你去记载那些方外剑招,再把它们带回来,不管是西域还是东海,我都可以为你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什么追求,所欲不过一剑……,”他微微停顿,“而已。”记

    于是顾长绮便知道,任何人都可以憎厌明净峰,但柳长空不会。

    上任何人都可以觉得他们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生出龃龉,甚至兵刃相向,但他们知道事实不可能如此。

    柳长空从一开始便未贪图过任何——

    他只想看着喜欢的姑娘得偿所愿罢了。

    前者,顾长绮一开始就明了。

    而弄清楚后者,花了她很长很长的时间。

    那是个暴雨如注的夏夜,柳长空的死讯传到山上,她执笔的手一抖,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一大团浓黑,像极了天角暗沉乌云。

    他们说,霜风剑中了埋伏,对方有备而来,带着不下五十人去围剿堵杀……天下觊觎明澈剑谱的人何其多,这不难想。

    他们说,双方在悬崖边上激战一个昼夜,霜风剑终究寡不敌众,不幸落败,从高崖之上滚落,尸骨无存。

    他们还说,现在江湖上便有了谣言,说是您为了掌门之位找人来刺杀他!闹得沸沸扬扬,您要不要出来说两句?

    顾长绮说,不用。

    他已折损于半途,她必须要把剩下的路走完,那才是重点。

    明年春,顾长绮斩杀了西域三侠,在他们口中得知,柳长空有剑谱的消息,是叛出季室山的僧人空明告知的。

    空明其人,顾长绮认识,野心极大,但天资有限,从前交游过一段时间,甚至可以算是朋友。但自从剑祖辞世后,他们再也没见过这位僧人。

    而顾长绮知道,她已经不能再见空明,甚至这趟回去后不能再下山见任何一人。

    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会被空明告诉多少人,也不知道剑谱如今在谁手中,同他们交手的那一日,便是真相彻底被揭开之时。

    在剑谱被重新改写之前,她必须隐瞒住这个秘密。

    从此,葱茏青山成了孤坟,她守着一个秘密,等待着一个永不会归来的人。

    她凭靠着记忆,还是练成了初本的明澈剑法,即使明知它会折损她的寿命——若有大敌当前的那一天,她必须有能守住这里的能力。

    后果很快显现出来,她老得很快,白发如初雪一般转眼落了满头,她时不时嗜睡昏迷,像任何一个上了年纪的垂垂欲老之人。

    而空明终于伸出了试探的獠牙,这些年,总有外人在山下徘徊,甚至宗内也捉住过不少潜伏查探者。

    图穷匕见那一日,空明站在了她对面。

    他以为她只有半本剑谱,然而她使出了挽长风,本应只有柳长空会用的挽长风。

    手腕下压,斜斜弹动,不同于剑谱记载的,被改良到完美的挽长风。

    只需要这一招,便让空明认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,他习惯了以己度人,从来未曾想到两个人的信赖可以深到这种地步。

    明净峰的确只有半本,但那半本远胜过全本。

    哀莫大于心死,在那一刻,空明落败得十分彻底。

    他终于也明白,自己有备而来,却落入了对方的圈套,所有谣言反而帮她招徕了更多见证——

    见证明净峰的浴火重生。

    这就是顾长绮最终想要的局面。

    泠琅得知这些的时候,顾凌双坐在她对面。

    女孩儿垂着头,慢慢叙述了记一切,她说原来那半本剑谱根本无足轻重,即使烧掉也无关紧要,因为祖母已经修缮出了新的完本。

    这无异于自创一门功法,然而它必须冠着明澈剑法之名,才能昭告世人。

    这是祖母的牺牲,而她顾凌双也应当为此坚守,她已经懦弱地逃走过一次,如今必须抗下自己的责任了。

    “阿琅,我要留在山上,沉鹤也要在这里学剑……那你呢?”

    泠琅说:“我要下山。”

    顾凌双并不意外:“什么时候?”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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