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共枕与邀请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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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仅此一次。”陆听寒说。

    尾巴被解开后, 时渊如愿以偿,抱着枕头和被子进了陆听寒的卧室。

    卧室和书房是一个风格,简朴到了极点, 大床、床头柜、一张桌子、台灯和书架,全都是素色的。

    陆听寒说:“你先睡, 我还有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时渊说,他上床后一眨眼就裹起了被子, 蜷成一团, 只露出白皙的面庞和半截尾巴尖——尾巴尖正在愉悦地摆动, “我等你回来, 你要快点上床呀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道别了一团时渊,回到书房。

    他处理了半小时的文件, 仔细看了主城研究所对鸟群出具的初步报告。

    终端响了,来电显示是“苏老师”。

    陆听寒接通, 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全息投影下:他精神矍铄,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痕,又把曾经精壮的身躯压得弯曲、削得单薄,却没有磨灭他眼中的坚毅。

    ——苏恩齐上将。

    联盟仅有的两名上将, 便是陆听寒和苏恩齐。

    如果说陆听寒是乍然出世的利刃, 所向披靡, 无往不利,那么苏恩齐就更像是联盟的坚盾,在长久的时光里,他抵御了洪流,平定了人心, 尽管这些年由于年龄的增长, 他已将大半指挥权交给了陆听寒, 但他依旧是极具象征性的存在。

    利刃与坚盾,不同的性格、不同的经历、同样的功勋显赫,这本就是很有故事性的,再加上苏恩齐是陆听寒的恩师,更让他们添了几分让众人津津乐道的传奇色彩。

    “苏老师。”陆听寒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苏恩齐朗笑两声:“陆上将,你都出师那么多年了,再这么叫我脸上实在挂不住啊!昨天那仗打得太漂亮,我自愧不如!”

    “您过奖了。”陆听寒依旧是平静的语气,“空军不能再有损失了。”

    这次行动中,联盟损失了一架“红雀”武装直升机——它从东南前哨站起飞,被感染鸟群包围。它的旋翼搅碎了怪物的血肉,但鸟群的尖嘴、利爪刺穿了钢铁,它在最后一次上提中旋翼失速,坠向地面。

    两位驾驶员没能幸存,而前哨站也有一位战士死于鸟群。

    今夜的丧钟为三位英雄而鸣。

    陆听寒说:“过去的十三年内,鸟类感染生物从未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,深渊观测塔的监测数据也不稳定,不排除短期有其他暴/动。您觉得下一个感染的高峰期要来了吗?”

    苏恩齐正色道:“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。但我一直是乐观主义者,感染与畸变的低谷期已持续20年,陈教授说低谷期很可能持续另一个10年,他的论证很有说服力。能影响数值的因素数不胜数,我认为不必过度担心,但也要保持居安思危的心态,不骄不躁,打好每一场仗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说着,不知不觉间又带上了教导式的口吻。

    当老师当久了,总是有这种毛病的,老以为陆听寒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,话不多,表情也不多,唯有看他排兵布阵时,那双灰蓝色的眼中像是有火在燃烧。

    一转眼就是22年,少年的身姿已比他挺拔,独当一面,肩扛起名为“明天”的重任。

    苏恩齐很快意识到了这点,又笑了:“人老了就是不中用,你不用我提醒这些。你已经有答案了吧,你觉得高峰期要来临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悲观主义者。”陆听寒说,“我认为高峰期已经开始了,只是没有人察觉。”

    苏恩齐一愣,摇头道:“你总是这么悲观。如果没有你,这不是牺牲三个人能解决的事情了。”他的眼尾折出了褶子,那是既细又深、刀刻般的痕迹,“再说0号深渊都消失了,说不定明天一睁眼所有深渊全都没了,世界和平,我们只好退休,回家抱抱孩子种种菜——我肯定是个很糟糕的农民。”

    闻言,陆听寒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神情。

    他又说:“0号深渊……”欲言又止,像是不知如何评价。

    “它太特殊了,”苏恩齐说,“它有最高的畸变数值,但没有感染过任何生物,还突然消失了。我们从没有机会了解它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嗯,它是个很奇怪的深渊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母亲说过,0号深渊是最危险的畸变源,但这从来不是你去找它的原因。你为什么要当它的监视者?”苏恩齐问,“我问过很多次,现在的你有‘答案’了吗?”

    陆听寒沉默了一会:“抱歉,老师,我先去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苏恩齐长叹一口气,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回答:“快去吧。”他又笑了,“对自己宽容一点,多笑一笑,有那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,小姑娘都喜欢开朗的男人啊,我就等着哪天你牵一个来见我了。我看张少将家的姑娘就不错,瞧他一天到晚宝贝成什么样了,人美心善,你不考虑?”

    “苏老师。”陆听寒有几分无奈。

    “人家还是你的头号粉丝,特别崇拜你。”苏恩齐继续说,“有什么不好的,反正你现在也单着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“吱呀!”一声,书房虚掩的门被推开了,时渊探了个脑袋进来:“陆听寒,你什么时候和我上床……啊!”

    他才发现陆听寒在和别人视频,猛地缩回去了。

    苏恩齐:“……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老师,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。”

    苏恩齐在此时将年长者的成熟和高情商表现得淋漓尽致,短短两秒钟里,内心波澜万丈,脸上已露出了慈祥微笑——如果不是他的眉梢在微微跳动,就更完美了。他说:“这个,啊,年轻人,挺好的,挺好的,不打扰,正常,理解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

    苏恩齐保持笑容:“唉怎么已经那么晚了,人老了就是熬不住,哈哈。”说完光速挂断了通讯。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

    他不再纠结,起身把卷宗掩了,回到卧室。

    床头灯亮着,时渊还是蜷成一团,睁大眼睛看着他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是私人电话。”陆听寒坐在床边。

    “我没惹什么事吧?”时渊又问。

    陆听寒揉揉眉骨:“不能这么说,还算是帮了我一个忙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忙?”

    “帮我挡了月老的红线,不出意料的话月老不会再尝试了。”陆听寒说,伸手关了灯,“永绝后患,干得很好,下次别再这么干了。”

    时渊根本没听懂陆听寒在说什么,但是陆听寒终于上床了,他高兴起来了,往陆听寒的怀里滚。

    于是在一片黑暗中,陆听寒的怀中多了暖洋洋的时渊。

    陆听寒说:“床那么大,你睡过去那边。”

    “离那么远我会害怕的。”时渊不肯挪窝,“我刚刚睡不着,查了‘社交距离’是什么。你放心,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

    时渊说:“但是你可以对我动手动脚。”他的语气特别期待,“我刚刚已经在床上玩了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他沉默了两秒,“时渊,我现在也有点害怕了。”

    时渊:?

    陆听寒说:“我们不要乱,理一理。你说的‘动手动脚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就是你可以摸我的头和尾巴,”时渊说,“挠下巴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又问:“那‘玩自己’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时渊回答:“我喜欢打理尾巴上的鳞片,而且喜欢抱着尾巴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无言以对,终于弄明白了——

    时渊只是单纯在讲怪话而已。

    并不是想做怪事。

    他说:“时渊,这些话不能这么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要怎么说?”时渊问。

    “总之不要再对别人说了。”陆听寒讲,“这些是不好的话,有机会我会跟你解释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时渊一直很听话,答应了他,隔了一会他又说,“陆听寒,我可不可以问你一点事情?”

    “你要问什么?”陆听寒说,“不要问我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。”

    时渊:“哦——”他想起了吕八方和指南针,“其实我有个朋友会下蛋,我到时候问他好了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你这都交的什么朋友。人怎么会下蛋呢?”

    “不会吗?”时渊问。

    陆听寒说:“你难道会吗?”

    “不会,”时渊体现了自己的勤奋,“但我可以学。”

    陆听寒:“……”

    陆听寒又说: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还有一个问题,”时渊说,“我今天听广播,听到他们在讨论‘感染高峰期’,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他从来不知道这些,毕竟他从来没感染过任何生物,却又很好奇,想知道人类是怎么看待怪物的。

    陆听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顿了一下,说:“感染分为高峰期和低谷期。高峰期畸变加速,感染生物极度活跃,常有大规模的感染物暴/动;低谷期相反,深渊的感染数值稳定,感染生物繁殖欲和侵略性较弱。”

    “高峰期很危险吗?”时渊问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陆听寒说,“我们正处于最漫长的低谷期,它持续近20年,给了城市很长的喘息时间,但一直有传言说高峰期要来临。实际上它终有一天会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来了会怎么样呢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时渊:“还有什么事你不知道?除了鸡和蛋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能说那么多怪话。”陆听寒说,“脑袋里一天天在想什么呢,快睡吧。”

    时渊困惑地蜷起尾巴,窝在陆听寒的怀中。

    同床共枕的效果立竿见影。这次他终于不怕那个满是人类的噩梦了,闭上眼睛,安心睡着了。

    他梦见过去。

    深渊旁是层叠的柏树林,柏树林外是无尽的荒原,那时他还不知道城市,只觉得荒原之外什么也没有了,肯定是世界的尽头。

    观测塔矗立在天地之间,陆听寒住在那里,清晨和傍晚都会巡视深渊,记录数值。时渊喜欢他的注视和陪伴,但晚上依旧是孤独的,他见不到陆听寒,毕竟人类都是要睡觉的。

    时隔多年,在漫长跋涉之后,时渊终于和他的人类有了共度的第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这一觉时渊睡得很好。

    陆听寒早起的时候,时渊也醒了。

    朦胧的天光从窗帘缝渗进来,城市还未苏醒,寂静又寒冷。陆听寒坐在床边,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时渊用尾巴轻轻圈住了他的腰:“你要走了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陆听寒回答。

    “好吧,”时渊说,“路上小心。”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尾巴。

    陆听寒关门前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时渊还是裹着被子,侧脸在熹微的光中朦胧不清,只能看到一段优美的脖颈。

    他的体温残存怀中。

    这一刻陆听寒神色微动,似乎想说点什么。

    一阵风吹过窗外,玻璃微微响动。

    他轻轻带上了门。

    一小时之后,时渊也出门去了加西亚大剧院。

    他坐公交车时,窗外是很多个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户,车内是很多张面色阴沉的脸。鸟群袭击过后,整个城市的氛围都很低迷。

    人类很怕怪物。

    就像他很怕人类一样。

    剧团里也不例外,大家精神都不好。

    秦落落打着呵欠,沃尔夫冈默默看剧本,夏舫耷拉着眼皮子拿了新海报。

    唯一没变的是程游文。

    他一手拿剧本一手拄拐杖,从二楼下来,扯着嗓子喊:“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?!不就是个III级警告么,又不是没见过,都别挂着如丧考妣的脸!”

    夏舫说:“最近警告越来越多了,大家都在说下一个感染高峰期要来了,指不定我们明天就挂了。我就连死都是穷光蛋。”

    秦落落打着呵欠:“我不在乎警告,只是单纯没睡好,为了那群鸟我封窗子封了两晚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要天没塌下来,我们就要工作,我们就要演戏,不然多浪费我的好剧本。”程游文拧过头咳嗽了几声,“军方可没说高峰期来了,别瞎猜。团长,你倒是起个带头作用啊,表现得积极向上一点,你又是为什么低落了?”

    沃尔夫冈的表情稳重而深沉:“没钱。”

    程游文说:“所有人里只有你的理由最充分。”他看向时渊,突然欣慰极了,“你们都应该向时渊学习,他就处变不惊,半点没被影响。”

    时渊莫名被夸了,实话实说道:“那是因为我不怕怪物……”

    要是他前天去了避难所,那里人满为患,恐人症指定得发作,他绝对没今天这么有精神了。

    “好!很有精神!”程游文更欣慰了,“让我们向时渊学习,来工作吧!为了伊莎贝拉女士!”

    这一天时渊练习了台词,得到程游文的高度赞扬,夸他是剧院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。

    下午两点,明日之星第一次站上了舞台,彩排第一幕戏。

    程游文修改了剧本,时渊同时出演树妖和救世神。

    沃尔夫冈扮演男主角雷奥。雷奥是个混混,他也穿了吊儿郎当的破衣服,脏裤子,全身花花绿绿,露着手臂上大块的腱子肉。他还画了妆,蜈蚣般的伤疤爬在脸上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沃尔夫冈平时的话很少,沉默到让人完全看不出是剧团团长,现在一登台,跟变了个人一样。时渊眼睁睁地看到他手舞足蹈,推搡夏舫扮演的村民,满脸恶相,玩世不恭。

    他一脚踢飞椅子:“我偏要你不好过,看我们谁玩得过谁?!”

    他怒目圆睁:“怎么了,我就是不工作就是游手好闲,关你鸟事!”

    他喝得醉醺醺,找不着北:“再来……我没醉,再来一杯……”随后他猛地暴起,踩住凳子,一拍桌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,“说的就是你,还不快给老子满上!”

    活脱脱就是个登徒子。

    时渊为学习剧本,用手机看了好几场舞台剧,但这么现场看,还是头一回。沃尔夫冈演得太好了,台词与情感融合得浑然天成,舞台灯光照下,布景的村落栩栩如生,他仿佛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,终日花天酒地,上树打鸟打架喝酒,顺便再调戏一下女人,嬉皮笑脸的,叫人恨得牙痒痒。

    时渊不懂舞台剧的魅力,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喜欢看演出,可还是有点羡慕,心想这就是人类口中的“有天赋”吧。

    很快,就到了时渊的戏份。

    程游文为时渊改了剧本。

    他考虑到时渊的外貌,把他设计成一个刚到村子的旅行者,名叫林莫。

    旅行者身中魔物的诅咒,生出了黑鳞、额角和长尾,但是好客的村子接纳了他。林莫做事勤快认真,很快得到众人的喜爱。

    但是雷奥不乐意。

    他屡屡嘲讽林莫的外貌,说他是地狱的使者。在一次醉酒后,雷奥在路上撞见林莫,两人起了口角,雷奥杀死了林莫,嘴里喊着:“你就是个怪物!看我不宰了你!”

    村子发现了这场谋杀,雷奥被迫开始逃亡。

    这一段中,时渊的戏份不多。

    林莫在酒吧工作,他只要说几句:“请问您要来点什么?”“先生,这是您的酒。”“一共12元,谢谢。”就够了。

    起口角的那段戏,也是雷奥在声嘶力竭地吼,——在沃尔夫冈扯着头发叫喊、装作歇斯底里时,时渊只需要做出逃跑的姿势,然后被他拽回去,用刀刺穿心脏。

    道具刀是可伸缩的。时渊表现得非常好,带着道具刀柔软地倒地,开始演一具尸体。他很安静,也非常有耐心,尸体一动不动,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
    休息的时候,时渊在后台喝水。透过幕布他看到了那些层叠的座位,密密麻麻,都是早已暗淡的深红天鹅绒。正式演出时,那里肯定会有很多观众。

    时渊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害怕,到时候尾巴肯定会打结,又得让陆听寒解开。

    排练完一遍,已经是下班时间了。

    “明天继续吧。”程游文说,扭过头咳嗽几声,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激动泛起了红,“大家演得都不错。”

    时渊回了家。

    晚餐的时候,陆听寒还没回来,破铜做了一碗面给他。时渊一边吃面一边等陆听寒。

    晚上9点,陆听寒给他发了条短信,说自己今晚不回来了。

    时渊问:【为什么啊?】

    隔了很久之后,陆听寒回复了:【在前哨站】

    陆听寒又说:【你好好待在家里,我很快回来】

    这是时渊第二次听到“前哨站”这个词。

    他在网上搜了“前哨站”,资料告诉他,前哨站是城市的防线。

    深渊监视者一旦发现深渊的波动,就会通知指挥中心,随后在前哨站驻扎的军队进行防守,与此同时,城市也会派遣军队进行支援。也就是说,监视者鸣响警钟,前哨站迎战,而城市负责进一步的调度与支援,三者相辅相成。这是联盟付出血的教训后,由苏恩齐上将拍板定下的防御流程,足够高效。

    时渊看不懂那些专业词汇,它们比剧本要难懂得多,他只看明白了,那是很接近怪物的地方。

    陆听寒是去杀怪物了。

    时渊知道陆听寒很厉害,但不免担心他的人类。而且,这意味着今晚又是一个格外孤单的夜晚。

    他已经开始想陆听寒了。

    有那么瞬间,他想去前哨站找陆听寒,反正他不怕怪物,可他最后按捺住了冲动,回复陆听寒:【好呀,你要小心】

    陆听寒没再回复。

    客厅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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